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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准出纳，九式经邦

一一周公对财税义理的系统构建

周公旦是商周易代时期的重要政治人物。他扈从武王伐商，牧野一战击溃商纣主力，迅速颠覆大邑商的统治;在武王带着对政权稳定性的深重担扰死去后，他以太宰身份摄行王政，第一年平定三监之乱，第二年扑灭商朝余党，第三年铲除奄等十七国的反叛，第四年在原来商朝故地封建诸侯并将商代遗民置于严密管控之下，第五年营建雒邑做为抵近新统冶区的副都城，第六年制礼作乐确立统治仪礼，第七年返政成王，进而在武王鼎革和成康之治两大盛事之间完成了果决高效的过渡。据考证，《周礼》一书的主干部分，就是他致太平、演礼乐、作六典的行迹和心迹。无论立德、立功、立言，周公均得不朽，堪称克里斯码型人格典范。后世被尊为至圣先师的孔子，就是时时处处从周公那里获得智慧的滋润。每一次梦见周公，都会让孔子雀跃不已。周情孔思相交织，便成了孔子为儒家传道的学说渊源。

周公之礼中，也凝结了周公对财税治理的细密设计。清朝的雍正皇帝在为户部大堂题写匾额和训辞时，用的都是《周礼》的经典语句。额:"九式经邦"。辞:"周礼以九式之法均节国之财用，职綦重焉。尚其平准出纳，阜成兆民，毋旷乃守。"九式为九种支出，它由九赋收入对口供应。平准，是泉府借助市场赋入参与商业、金融操作以盘活市场的经济手段。出纳，指谓收支活动及相应的会计、预算、考核事务。

如果说依了治水之功整合五服的大禹贯彻了一条相对温合的统治方略，经历了灭商、平乱的周公则在他厘定的九服内次第采行了三种不同的治国路线:攻伐、征服、治理。这三种态势下，相对人不同，财政处置的严厉性也不同。攻伐对象是敌，财政手段是强取;征服对象是不服王化之国，财政待遇是贡;治理对象是民，财政诉求是赋。以王城为中心，以五百里为半径划为侯、甸、男、采、卫、蛮、夷、镇、蕃九服，各以远近和爵位入朝纳贡。入朝期限也按里程分为一年或数年，"各以其贵宝为挚。"一次不朝，则贬其爵;二次不朝，则削其地;三次不朝，则以王师伐之。

治理界面内，周公的亲民况味浓厚。孔子曾经总结周公的贡赋三原则:施恩惠要厚，用民力要平，收租税要轻。税收活动不能过分影响百姓，足够满足基本的国事花销就可以了。调用百姓服徭役，一夫一年不得超过三日，一家最多出一夫且不超五十岁。王畿范围内的征收标准是近者多役，远者多赋，讲求负担的公平。比如园廛的税率二十分之一，近郊十分之一，远郊二十分之三，更远的乡里也不超过十分之二，只对漆林区域征以二十分之五。在赈赐穷士、救瘠补病方面，崇尚敬天保民的周公全力以赴。《周礼》中的十二荒政和保息六政堪称圣法仁心。荒政中有多项采取了财政税收方式：散利，即借给百姓粮食、农具;薄征，即减轻赋税;弛力，即松弛徭役;舍禁，即开放禁区允民自救;去几，即放弃盘查，鼓励贸易;眚礼，即减省吉礼;杀哀，即减省哀礼;蕃乐，即闭藏乐器，强调节约;多昏，即不备礼而办婚事，提倡新事简办。《周礼》甚至规定:一旦出现凶荒恶疫，可以不征市税，并铸币用于救济。保息六政更是百姓福音: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这六种福利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启发了春秋时管仲在齐国推行的“九惠之教”。

推究周公的财税治理心法，可以归纳为专、时、均、分、罚五字诀。

专民专事、专官专管、专赋专用、专贡专出、专事专补的思想贯穿于《周礼》全书，可以说是周公与其僚属的精心创想。万民皆有职守:三农致力于九谷，园圃培育草木，虞衡繁荣山泽之材，薮牧饲养鸟兽，百工饬造器材，商贾阜通货贿，嫔妇纺织丝麻制作衣服，奴婢采集野生果实，没有固定职业的人尽其所能拾遗补缺。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六大系列的三百多个职位各有明确的职守范围。比如大府总揽王国的财政总收支，司会负责财务收支的总稽核。载师、闾师、县师、遂师各自负责不同区间的征赋工作。廛人负责市场上的诸项赋入。九赋收入一一对应于九式支出，既利于支出的保障，又助于花费的节约，同时方便收支监督。雍正所题"九式经邦"，就是这样的理解。邦中之赋对应宾客之式，用于礼节;四郊之赋对应刍秣之式，用于饲养;家削之赋对应匪颁之式，用于赐予;邦甸之赋对应工事之式，用于制作;邦县之赋对应币帛之式，用于礼品;邦都之赋对应祭祀之式，用于供品;关市之赋对应羞服之式，用于宫廷花销;山泽之赋对应丧荒之式，用于丧礼及救荒;币余之赋对应好用之式，用于珍玩。不同的贡来自不同属国:侯服出祀贡，即祭祀用品;甸服出嫔贡，即赏赐用品;男服出器贡，即银铁丹漆;采服出服贡，即衣料;卫服出币贡，即币帛;要服出货贡，即金玉。对于给地方的转移补助，强调特情特办，主要有五种情况:一是瘟疫，二是灾荒，三是内乱造成穷困，四是大喜事，五是大祸事，都可以获得相应的专项支付。

把握政事的时机，是《周礼》的亮点。预算方面，要在年末根据地之大小、年之丰耗，以三十年为观察坐标，平衡国用，量入为出。会计方面，强调在不同时点，考核日成、月要、岁会。每三年又要大计群吏之治。据此可知，黄仁宇推崇的数目字管理，古己有之。税收方面，多处申明要"时征其赋"，以免影响正常的生产秩序。

《周礼》中有"均"字40多处，充分反映出周公对于公平的期待。诸官中有均人和土均两个职守，均人负责对赋役进行协调，土均负责对田地公平分配。对于力役的派发特别强调不同年景的区别对待:上等年景，用三日夫役;中等年景，用二日;一般年景，用一日;凶荒之年，不派力征，不征财赋。

周公时代的分田制禄，有些类似于后来中央政权与地方政府的分税制。王国基于封邑与诸侯分等封爵制禄的具体条款是: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其食者半；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其食者三之一；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其食者三之一；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其食者四之一。也就是说，公国与中央就其国内赋入的分成比例是二分之一，侯国、伯国分三分之一;子国、男国分四分之一。

对懒惰无为者，推定其应当

应分施以特别处罚，是周公的一大发明。"凡宅不毛者，有里布;凡田不耕者，出屋粟;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凡无职者，出夫布;凡庶民无畜者，祭无牲;不耕者，祭无盛;不树者，无椁;不蚕者，不帛;不绩者，不衰。"对不生产和不作为者给予征税或其他制裁，这是财税工具因应于社会伦理的早期运作。

《周礼》众官的设置中，泉府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为达成市场管理"无者使有，利者使阜，害者使无，靡者使微"的境界，泉府以自己掌握的市场税收为本钱，一方面收购滞销商品择机出售，一方面向有需要的商民赊贷。前者可以获得商业利润，后者可以收取赊贷利息。更为重要的是可以盘活市场，平抑物价，使货不淤废，商不乏资。如此的谋划，属于扩张性的理财技巧，成为管子之轻重、桑弘羊之平准、王安石之市易的滥觞。

《周礼》是周公治国理政理论与实践的全面总结。在他之前，武王曾向商贵族箕子请教治国之术，箕子授以《洪范》八政，包括食、货、祀、司空、司徒、司寇、宾、师。这八个方面，都在《周礼》中得到阐发。一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周公也因而成为财税系统化、规范化、仪礼化的鼻祖。对周公、周礼的崇尚，洋溢于后儒的文字间。孔子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李觏说:"礼者，虚称也，法制之总名也。"黄寿祺说:"《周礼》为国政之大端，犹后世之会典。"

作者：李胜良 来源：中国会计视野